第 19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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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長長的水階仿佛下不到盡頭。
且, 由於遠離水面，陽光照不到底下，周圍便越來越黑, 直至伸手不見五指。
浪潮聲也早已悄然消退。
什麽聲音都沒有。
寂靜得可怕。
晏知月走了大約一炷香功夫，前方, 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亮光, 隱隱可見。稱不上明亮，也無法照亮前路。仔細說來, 倒像是某種靈器在隱隱發著光, 順帶地攪亂了四周的穩定氣場。
他駐足凝神, 闔上眼。
在這種情形下, 以眼睛來視物, 並不如靈識探尋來得準確、能及時發現異樣。
只是, 以晏知月的靈力，竟然都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。
須臾間，便又重新睜開眼，繼續往前。
這回，不過短短數十步, 那抹亮光已近在眼前。
晏知月撚了個咒, 指尖點出靈火, 對著它照了照。
亮光頓時顯出原形。
竟然是一對嵌在城墻中的白色眼珠！
在對上靈火時, 它還動了動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, 調轉方向，定定地註視著來人。
“……”
晏知月微微蹙了蹙眉。
霎時間, 龍淵劍已經出現在手中。
他握著劍，平聲開口：“在下越陽山劍宗弟子晏知月, 因求歸墟白玉尋至此處，不知閣下是？”
話音落下，四周的黑暗空間開始劇烈震顫起來。
仿佛，墻磚中有什麽巨物正在“簌簌”地笑著，引得整面城墻都在一起震動。
晏知月面不改色地後退半步。頓了頓，低下頭，瞟了一眼衣襟內。
懷裏，小兔精沒什麽動靜，想必是還沒醒過來。
這樣也好。
不然，她一定會被這怪異場面嚇到。
……
黑暗震動片刻，又漸漸停下。
對峙良久。
終於，那對白色眼珠眨了眨，一道低沈渾厚的聲音從城墻內響起：“小友既然是來尋求歸墟白玉的，應該聽說過，歸墟之境在百年前已然覆滅。”
晏知月：“在下未曾聽聞此事。”
“哦？”那聲音冷笑了一聲，“看來，雲家人也覺得心虛啊，才會將此事埋藏得那麽好。”
晏知月猜到此事有隱情，也猜到面前這眼珠必然不會輕易交出歸墟白玉。
現下便只能將計就計，順勢問道：“不知前輩可否解惑。”
“哼！”
白色眼珠又跳動了一下，重重嗤了聲，語氣也隨之變得淩厲狠毒，“那雲家人，本是我歸墟之境的普通人家。百年前，海底靈氣開始衰竭，單靠境主一個人的靈力已經無力支撐這座城，只得送大家離開，去海上各尋出路。雲家人深得境主信任，境主委托他們幫忙安頓城內百姓，只願歸墟子民能夠免受流離之苦。他們便順利帶走了歸墟之境大量的珍寶靈器，上t岸後占地為王，建立了今日的雲落城。”
“彼時，他們帶走的靈器中，有一枚印紐，歸墟子民見印紐如見境主。雲家人乃是凡人，不知印紐之用，單將其視為權勢力量，用以號令歸墟子民，依此坐穩了雲落城城主之位。”
“實則，那印紐乃是歸墟之境歷任境主的手記，記錄了歸墟之境從誕生至湮滅的萬年過往，也是歸墟之境的根。上任境主寂滅前，希望雲家人能將印紐歸還，卻並未能夠如願，只能含恨而終。”
“……罷了，小友，你是百年來第一個來到此地的人。只要你去將那雲落城的城主印取來給我，我便給你世間最後一塊歸墟白玉。”
“這買賣，可是劃算得很啊！”
待他悉數說完，昏暗中，晏知月幾不可聞地牽了牽唇，終於淡聲開口，問道：“那城主印就是印紐？”
“自然。”
晏知月：“朝廷有帝王令，城主印可掌一方軍隊，若是拿走，恐引發一城動蕩。前輩口中的境主既已寂滅，歸墟之境也已消散，又何苦繼續執著於往事？”
聽他這麽說，那聲音當即變得更為尖銳，慍怒萬分，“……黃口小兒，區區凡人，竟敢妄加指點老夫！此乃境主夙願，無論百年千年，必得達成！”
尚未等人反應過來，剎那間，晏知月已經被一股劇烈氣流推出了這片昏暗。
城墻和白色眼珠也隨之倒退，逐漸消失。
晏知月咬了咬牙。
正欲動手。
那道低沈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……你想要歸墟白玉，就帶著印紐再來。哪怕殺盡雲落城的子民，也必須將印紐帶回！否則，最後這塊歸墟白玉將永遠深埋在東海深處……老夫會等著下一個有求於我的人……終有一天，歸墟之境將重見天日……”
字字句句，如同魔音，環繞在耳邊。
晏知月動作滯了滯，遲疑一瞬，身體已經被推上了海面。
他低低嘆了口氣，按住衣襟，在空中翻轉半圈。
而後，便穩穩地落到礁石上。
衣袂紛飛，毫發無損。連身上也是滴水未沾，依舊是那般光風霽月的模樣。
這會兒，水中那道巨大裂隙早已消失。
海面風平浪靜。
晏知月又用靈識往水下探尋了一遍，依舊一無所獲。
仿佛剛才那雙眼珠，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幻夢。
他擰起眉。
倏地，兔精從晏知月懷中蹦了出來。
短短一眨眼功夫，白裙少女已然在他身側出現，懶洋洋地半靠在他身上，輕得像紙片兒一樣。
池蓁蓁聲音一如既往的清甜，還帶著些許酣睡過後的懶散，“剛剛說話的那個是誰呀？好可怕的語氣哦。”
晏知月淡淡開口：“許是歸墟之境殘存的怨念。”
“殘存的怨念？”
池蓁蓁眨了眨眼睛，表情大為不解。
“嗯。”晏知月應一聲，轉身往回走，“因為印紐未歸，數百年裏，此地生出了夙願未了的強烈怨念。”
這怨念雖有意識，卻沒有實體，所以他怎麽都探尋不得。
可想而知，若是剛剛拔劍相向，泰半也是拿他沒什麽辦法。
池蓁蓁咋舌：“連怨念都能成精，這世道也太亂了吧。”
說話時，小姑娘跟在他旁邊，一蹦一跳的，卻稍稍落後了半步。
晏知月餘光略過，不自覺放慢腳步，“自不會這麽簡單。”
“阿月是什麽意思？”
池蓁蓁歪了歪腦袋，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見狀，晏知月順手便將她腦袋扶正，“看路。……歸墟之境是傳聞中的海底之城，但那怨念卻說歸墟子民多為沒有靈力的凡人，可見此地曾經蘊含強大力量，才能支撐凡人在此地生活。”
海底沒有陽光，也沒有農田，沒有糧食。裏面這些人卻不曾離開過歸墟之境，直到全城覆滅，才一齊來到岸上的雲落城居住。
這一切實在是很難說通。
晏知月疑心，這怨念心心念念要拿回來的印紐，或許會與神器相關。或者，歸墟之境就是因上古神器而形成的。
神器的力量，足以在海底辟出一個世外桃源，供人生存。
若是真的，倒是意外收獲。
晏知月思忖片刻，覆又掃了眼身側。
池蓁蓁還是半知半解的天真神情。
他輕嘆一聲，沒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，只是平聲繼續道：“……總之，先去雲落城。”
池蓁蓁自是沒有絲毫質疑，幹脆利落地點頭應好，很是隨意地抱住身側男人的手臂，渾身沒骨頭似的，讓他拖著自己走。
晏知月去哪裏，她就是要去哪裏的。
她就是晏知月如影隨形的小尾巴。
還是一輩子都甩不脫的那種。
-
晌午時分，兩人重新回到雲落城中。
大街上依舊熱鬧。
商鋪酒樓、路邊叫賣的小販、支著長凳的餛飩攤、往來的牛車……入目處，一片皆是安然平和的人間煙火氣。
晏知月領著池蓁蓁找了家客棧。
“住店，兩間，要幹凈安靜一些。”
他將銀子放在櫃面上，面無表情地對店小二囑咐道。
池蓁蓁第一時間仰起頭，立刻表達抗議：“我要和阿月住一間。”
晏知月：“不可。”
池蓁蓁嘟了嘟嘴，氣鼓鼓的樣子，小聲嘟囔：“為什麽呀？我們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……”
那會兒在秘境的山洞裏，兩人都穿得單薄，還抱在一起取暖呢。
就這樣，晏知月依舊坐懷不亂，著實定力非凡。
這美人計，到底有用沒用，要不要繼續下去，池蓁蓁也是搖擺不定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，時時刻刻尋找機會。
晏知月：“……”
他頂著店小二異樣目光，面不改色，“兩間。”
“好嘞！二位請上三樓！”
……
池蓁蓁是第一回住這人間的客棧。
前些日子，他們一直忙於趕路。
晏知月雖愛潔，但似乎對此番奔波早已習以為常，並不非得停留在城鎮中，什麽山洞破廟，皆可將就暫做休息。
那日日換下來的衣物，條件受限，也可用清潔術弄幹凈，始終是白衣無暇狀態。
因而，這會兒，池蓁蓁只覺得新奇不已，跟在晏知月身後上樓梯，眼神還忍不住四下轉悠。
晏知月明明沒有回頭，後腦勺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，淡聲開口道：“看路。”
池蓁蓁扁了扁嘴，哼聲哼氣地“哦”了一聲。
停頓須臾，晏知月覆又輕聲道：“下次在外，切莫胡言亂語。”
池蓁蓁的本性天真，沒有與人打交道的經驗，不懂那些彎彎繞繞。
旁人也並不知曉她非人，而是一只兔精。
外加她生得如此漂亮，還這般胡說八道，叫人聽了，只會心生不軌。縱然無事，說起來，也有損姑娘家的清譽。
晏知月有心教幾句，偏偏池蓁蓁完全不當回事，只是義正言辭地答道：“我說的是實話。莫非，阿月是失憶了嗎？”
“……”
聞言，晏知月薄唇輕抿，隨手撚了個咒，直接封了她的嘴，幹脆不許她說話了。
任憑她“嗯嗯嗯”鼓著臉抗議，渾身上下寫滿了不滿，也沒有心軟地幫她解開。
直到兩人一前一後踏上三樓。
三樓皆是上房。
許是因為沒有住滿，比樓下都要安靜許多，唯有兩人的腳步聲踢踏交錯。
晏知月走路一向四平八穩，光風霽月，但池蓁蓁卻是跳脫的性子，將繡鞋踩得嗒嗒作響，以表達被強行封舌的抗議。
廊內沒有旁人在。
晏知月在自己的房間前站定，瞥了池蓁蓁一眼，手腕翻轉，替她解了咒。
池蓁蓁一直憋著氣，猝不及防被松開，一口氣沒倒上來，開始止不住的咳嗽，咳得驚天動地，連眼角都噙出了淚花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晏知月側眸瞧了兩眼，手指微動。
房內的茶杯瞬間來到他手上。
他面無表情地將茶水遞給池蓁蓁，低聲囑咐道：“喝水緩緩。”
……看來教導一事，還不可操之過急。
池蓁蓁就著晏知月的手，一口飲盡。
又停頓了會兒，才緩過勁來。
她有點生氣，瞪了晏知月一眼，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腳，“我不想理阿月了！”
說完，掉頭跑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“咚”地一聲，反手將房門重重合上，把晏知月狠狠地關在門外。
晏知月沈默片刻，兀自去了隔壁房間。
衣擺隨著動作翻飛。
清瘦背影顯得疏離又清冷。
如同無情的神明。
……
待到傍晚，暮色四合時分，晏知月才獨自離開客棧。
城主印畢竟不是普通物件，不好貿然上門討要。他需得去打聽一番這雲落城城主一家的情況，再做打算。
池蓁蓁畢竟是姑娘家，帶著她行事不方便，便將她留在了客棧裏。
只是，池蓁蓁也不是凡人，感覺到隔壁熟悉的氣息消失，立刻就變回原型，從窗口跳了出去。
她一路遠遠t地跟著那道白影，生怕被察覺，不敢靠得太近。
晏知月在城主府外停下。
他仰起頭。
這雲落城比鄰東海，與人間帝王所在的京城相距甚遠。山高水遠，便令其有了點占山為王的意思。
城主府不僅建得奢靡豪氣、金碧輝煌，府門外還有不少身著盔甲、手拿武器的士兵把守。
這還只是明處。
暗處，城主府周圍竟還有百餘暗衛，似是時刻警戒著。
近日並未聽聞附近有戰亂或是妖邪作祟的流言，為何這裏守備如此之嚴呢？
晏知月驟然擰了擰眉。
僅僅這會兒功夫，門口的守衛察覺到有人停留，註意力立刻聚集到他身上，握緊了手中的長矛。似乎但凡有個風吹草動，就要將他就地正法。
晏知月腳步微頓，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。
等走到無人處，他才從靈臺內取出龍淵劍。
劍光閃過，眨眼間，已經飛向了城主府方向。
晏知月撣了撣衣袍，回過身，淡聲開口：“出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蓁蓁。”
他難得叫池蓁蓁的名字。
聲音裏暗含一絲無奈意味。
池蓁蓁知道藏不下去，幹脆不再遮遮掩掩，借著樹蔭變出人身，快步走到晏知月身邊。
她笑得有幾分訕訕，“阿月，你何時發現我的？”
“你覺得呢？”
“……自是一走出客棧便發現了吧？阿月這麽厲害，肯定能察覺到有人跟著的。”
池蓁蓁很不走心地吹捧了幾句，聲音漸漸落下去，“對不起，剛剛我不該沖你發脾氣的。都是我不聽話，以後我一定不那麽說了，好不好？”
說話時，她仰頭看向晏知月。
少女眼圓眉彎，目光剔透，如含星帶月，生得靈動嬌俏，叫人很難對她硬下心腸。
晏知月與她對視一眼後，便自然地轉開視線。
“你聽得進去便好。”
他平聲道。
池蓁蓁立馬點頭，小雞啄米似的，“當然！我知道阿月定是為我好的。阿月對我這麽好，一定也是歡喜我的，不會害我。”
晏知月：“……”
這兔精，倒慣會自說自話。
晏知月不想同她爭辯，便沒有說話，只徑直繼續朝外走。
穿過一條巷子。
兩人就算是離開了城主府所處地界。
天色已遲，外頭街上卻依然熱鬧，燈火通明。
想來，此地治安應當不錯，百姓也堪稱安居樂業。
晏知月目光四下逡巡一圈，找了一家面點攤，隨意撿了張角落的長凳坐下。
池蓁蓁自然地坐到他對面，“阿月你餓了嗎？”
晏知月：“打聽些事。你想吃什麽，自己點便是。”
話音剛落，他便擡手，招來攤主，“這裏。”
“來咯！二位想吃點什麽？”
攤主是個中年男人，一身藍色布衣，雖然洗的有些發白，但很幹凈，能看得出做事十分利落。
晏知月：“一碗陽春面。”
說完，池蓁蓁跟著自覺主動地開口：“肉包子，來十個。再加一碗肉丸湯。謝謝老板。”
攤主楞了楞，有些詫異地看著池蓁蓁，“十、十個？這位姑娘，我們這兒的包子比拳頭還大……”
池蓁蓁點頭，表情堅定，“十個。”
聞言，攤主也沒有再說什麽，只是一言難盡地瞟了她單薄的肩膀幾眼，“好嘞！兩位稍等！”
半炷香功夫，他們點的東西就上齊了。
池蓁蓁撿了雙筷子，夾了個拳頭大的肉包，咬一口之後，忍不住喟嘆：“好香啊！這的肉比劍宗後廚做得香呢！”
“……”
晏知月不理她，只是喊住了攤主，“老板請留步。”
那攤主停下腳步，扭頭看向晏知月，表情略有幾分狐疑，“這位公子，是對我們的吃食有什麽不滿意嗎？”
晏知月微微牽了牽唇，搖頭，“並非如此。在下初來雲落城，想打聽一些關於城中之事。不知老板可否方便？”
說著，他又拿出了幾顆銀子，放在桌面上。
攤主眼睛一亮，收起銀子，爽快應聲：“當然方便！我們家在這雲落城擺了幾十年面點攤子，天天迎來送往的，對城中事可謂是非常了解！公子請問。”
晏知月素來寡言少語，加上受到劍宗上下的尊崇，並非十分善談之人。但應付應付此等場面，絕對是游刃有餘。
不過短短幾句話功夫，他已不著痕跡地將這雲落城城主一家，打聽了一清二楚。
這城主雲家人素來愛民，將整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條，城民無一不稱讚。
但自上一輩起，雲家開始變得人丁稀薄，且小輩大多從娘胎裏就身體不好。
如這一任城主，十來歲就纏綿病榻。繼任城主之位後，也是病懨懨的，時常會請大夫入府。
城主唯有一子，名雲令，也是打小身子孱弱。因而，父母便多有溺愛，將這少城主養得紈絝不堪，招貓逗狗，囂張跋扈。小小年紀便聲名狼藉，以至連城民都憂心雲落城後繼無人。
“……我聽聞有人傳，這城主一家是遭了惡人詛咒了。所以早些年，城主請來了不少能人異士，在城主府內設了什麽陣法，日日為家人祈福，試圖消除詛咒。這才令城主沒英年早逝，支撐到了現在。”
晏知月面無表情地點頭，“原是這般。”
攤主笑笑，“不過也就是個傳言，做不得真的。你們若是想在雲落定居下來，倒也不必擔心。城主是個好人，好人自有好報。”
剛好，面點攤來了新的客人。
攤主急著回去揉面。
晏知月道了謝，“知曉了，多謝老板。”
頓了頓，等攤主快步走開後，才拿起茶杯，喝了一口茶。
這會兒功夫，池蓁蓁早已把那十個肉包消滅了一大半。
但，她也沒有在狀況外，依舊將兩人對話聽了個十成十。
“阿月，你問這些，是想調查什麽？我們不是來拿印紐的嗎？直接偷偷進去拿出來，再變個差不多的不就好了？”
他們倆都有靈力，要不聲不響地潛入凡人府邸，偷點東西出來，實在是太容易了。
池蓁蓁喝了口湯，拍拍胸脯，大包大攬道：“交給我吧，我今晚就去偷。”
晏知月卻是搖頭，“不可。城主府內外護衛非常嚴密。”
若是這個攤主說得屬實，府內陣法之事並非外界捕風捉影的話，那他們隨意進去，想必很快就會被發現。
劍宗弟子本就為保護人間百姓而修煉，若是為了越陽山的結界，而弄得這雲落城動蕩不安，反倒是舍本逐末了。
“……總之，先探探情況，不可莽撞。”
……
兩人在攤子上坐了許久。
直到龍淵劍的劍光自夜幕裏出現。
晏知月站起身，將劍光收回，表情嚴肅起來，“城主府內確有陣法，應是靈力高強之人所設。”
燭光下，晏知月長身玉立，衣袂翩躚。
一舉一動，都顯得姿容出眾，與這簡陋小攤格格不入。
任憑任何人，大抵都不會想看他為何事困擾。
池蓁蓁張了張嘴，盯著他思索片刻，遲疑道：“看來詛咒之說也是真的？啊，這麽說來，會不會就是歸墟之境那個怨念所為……”
晏知月沈吟，“有可能。但還是得進去探探，才可確定。”
這下，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換走那個有印紐的城主印，不被裏頭設陣的人察覺，似乎就變得不是那麽容易。
事關越陽山，又有可能涉及神器，也不可能輕易放棄。
晏知月：“總之，我們先回客棧。”
話音甫一落下，不遠處，倏地喧鬧起來，像是有什麽人從城主府方向過來了，還鬧出了事。
兩人齊齊循聲望去。
人群中立著一個男人，年紀不大，看起來只是半大少年模樣。
他穿著貴氣，攬著一名濃妝艷抹的女子，身邊還圍著不少家丁護衛。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，表情驚訝，“那個人！”
竟是前些日子在首飾攤前攔住她的那男人！
因為距離不算遠，她這一聲，登時，令對方也馬上註意到了他們倆。
“是你們！”
男人表情一變，立刻喊來護衛，“快！馬上將那邊那兩人擒住！男的扔出城，女的帶回府去！”
這回，在黯淡夜色裏頭，家丁似乎也不再畏懼晏知月，“是！少城主！”
剎那間，晏知月已經用法術控住了朝他們疾步而來的那群人。
他輕嘆一聲，瞧了一眼站在自己後方的池蓁蓁，“還不走？”
池蓁蓁卻沒有動。
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，當即用靈識同晏知月說：“阿月……要不然，你先走吧？”
晏知月：“為何？”
池蓁蓁：“他們喊那個人少城主。他是雲家人。讓他們把我抓進城主府去，我先去看看情況。若是有機會，說不定可以直接偷出印紐呢！”
畢竟，她是兔精，又不是人。
原身動作靈t活，可以找機會在雲府內搜尋，而且不易令人起疑。
只是，晏知月卻直接否定了這個提議，“不可，裏頭或許會有危險。”
“我不怕……”
轉瞬間，晏知月衣袖一揮，那群家丁又開始可以活動。
他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異樣，還是義無反顧地朝晏知月和池蓁蓁奔來。
晏知月捏住了池蓁蓁的手腕，牽著她轉身，快步離開。
不過三兩步，加個小法術，便將雲府一行人甩出老遠。
兩人順利消失在街角。
徒留雲令在後頭氣急敗壞，厲聲怒吼道：“沒用的東西！竟然又讓他們跑了！……”
晏知月牽著池蓁蓁，一路回到客棧。
手腕處傳來溫熱的感覺。
叫人不自覺走神。
終於，臨到房門前，晏知月才松開手，低頭看她，“時候不早了，早些休息吧。”
“阿月……”
“你靈力微弱，雲府內情況未知，絕不可輕易去冒險。此事不必再說。”
聞言，池蓁蓁驀地笑起來，一把抱住了晏知月的手臂，整個人像是藤蔓一般，柔弱無骨地吊在他手臂上。
“阿月是在擔心我嗎？”
她笑靨如花，身上的臂釧和腳鏈鈴鐺齊聲作響，“我就知道，阿月定是喜歡我的。只是不願承認而已。沒關系的。”
說完，池蓁蓁踮起腳尖。
一個輕柔的、羽毛般的吻，猝不及防般，落到了晏知月的唇角。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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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長的水階仿佛下不到盡頭。
且, 由於遠離水面，陽光照不到底下，周圍便越來越黑, 直至伸手不見五指。
浪潮聲也早已悄然消退。
什麽聲音都沒有。
寂靜得可怕。
晏知月走了大約一炷香功夫，前方, 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亮光, 隱隱可見。稱不上明亮，也無法照亮前路。仔細說來, 倒像是某種靈器在隱隱發著光, 順帶地攪亂了四周的穩定氣場。
他駐足凝神, 闔上眼。
在這種情形下, 以眼睛來視物, 並不如靈識探尋來得準確、能及時發現異樣。
只是, 以晏知月的靈力，竟然都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。
須臾間，便又重新睜開眼，繼續往前。
這回，不過短短數十步, 那抹亮光已近在眼前。
晏知月撚了個咒, 指尖點出靈火, 對著它照了照。
亮光頓時顯出原形。
竟然是一對嵌在城墻中的白色眼珠！
在對上靈火時, 它還動了動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, 調轉方向，定定地註視著來人。
“……”
晏知月微微蹙了蹙眉。
霎時間, 龍淵劍已經出現在手中。
他握著劍，平聲開口：“在下越陽山劍宗弟子晏知月, 因求歸墟白玉尋至此處，不知閣下是？”
話音落下，四周的黑暗空間開始劇烈震顫起來。
仿佛，墻磚中有什麽巨物正在“簌簌”地笑著，引得整面城墻都在一起震動。
晏知月面不改色地後退半步。頓了頓，低下頭，瞟了一眼衣襟內。
懷裏，小兔精沒什麽動靜，想必是還沒醒過來。
這樣也好。
不然，她一定會被這怪異場面嚇到。
……
黑暗震動片刻，又漸漸停下。
對峙良久。
終於，那對白色眼珠眨了眨，一道低沈渾厚的聲音從城墻內響起：“小友既然是來尋求歸墟白玉的，應該聽說過，歸墟之境在百年前已然覆滅。”
晏知月：“在下未曾聽聞此事。”
“哦？”那聲音冷笑了一聲，“看來，雲家人也覺得心虛啊，才會將此事埋藏得那麽好。”
晏知月猜到此事有隱情，也猜到面前這眼珠必然不會輕易交出歸墟白玉。
現下便只能將計就計，順勢問道：“不知前輩可否解惑。”
“哼！”
白色眼珠又跳動了一下，重重嗤了聲，語氣也隨之變得淩厲狠毒，“那雲家人，本是我歸墟之境的普通人家。百年前，海底靈氣開始衰竭，單靠境主一個人的靈力已經無力支撐這座城，只得送大家離開，去海上各尋出路。雲家人深得境主信任，境主委托他們幫忙安頓城內百姓，只願歸墟子民能夠免受流離之苦。他們便順利帶走了歸墟之境大量的珍寶靈器，上t岸後占地為王，建立了今日的雲落城。”
“彼時，他們帶走的靈器中，有一枚印紐，歸墟子民見印紐如見境主。雲家人乃是凡人，不知印紐之用，單將其視為權勢力量，用以號令歸墟子民，依此坐穩了雲落城城主之位。”
“實則，那印紐乃是歸墟之境歷任境主的手記，記錄了歸墟之境從誕生至湮滅的萬年過往，也是歸墟之境的根。上任境主寂滅前，希望雲家人能將印紐歸還，卻並未能夠如願，只能含恨而終。”
“……罷了，小友，你是百年來第一個來到此地的人。只要你去將那雲落城的城主印取來給我，我便給你世間最後一塊歸墟白玉。”
“這買賣，可是劃算得很啊！”
待他悉數說完，昏暗中，晏知月幾不可聞地牽了牽唇，終於淡聲開口，問道：“那城主印就是印紐？”
“自然。”
晏知月：“朝廷有帝王令，城主印可掌一方軍隊，若是拿走，恐引發一城動蕩。前輩口中的境主既已寂滅，歸墟之境也已消散，又何苦繼續執著於往事？”
聽他這麽說，那聲音當即變得更為尖銳，慍怒萬分，“……黃口小兒，區區凡人，竟敢妄加指點老夫！此乃境主夙願，無論百年千年，必得達成！”
尚未等人反應過來，剎那間，晏知月已經被一股劇烈氣流推出了這片昏暗。
城墻和白色眼珠也隨之倒退，逐漸消失。
晏知月咬了咬牙。
正欲動手。
那道低沈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……你想要歸墟白玉，就帶著印紐再來。哪怕殺盡雲落城的子民，也必須將印紐帶回！否則，最後這塊歸墟白玉將永遠深埋在東海深處……老夫會等著下一個有求於我的人……終有一天，歸墟之境將重見天日……”
字字句句，如同魔音，環繞在耳邊。
晏知月動作滯了滯，遲疑一瞬，身體已經被推上了海面。
他低低嘆了口氣，按住衣襟，在空中翻轉半圈。
而後，便穩穩地落到礁石上。
衣袂紛飛，毫發無損。連身上也是滴水未沾，依舊是那般光風霽月的模樣。
這會兒，水中那道巨大裂隙早已消失。
海面風平浪靜。
晏知月又用靈識往水下探尋了一遍，依舊一無所獲。
仿佛剛才那雙眼珠，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幻夢。
他擰起眉。
倏地，兔精從晏知月懷中蹦了出來。
短短一眨眼功夫，白裙少女已然在他身側出現，懶洋洋地半靠在他身上，輕得像紙片兒一樣。
池蓁蓁聲音一如既往的清甜，還帶著些許酣睡過後的懶散，“剛剛說話的那個是誰呀？好可怕的語氣哦。”
晏知月淡淡開口：“許是歸墟之境殘存的怨念。”
“殘存的怨念？”
池蓁蓁眨了眨眼睛，表情大為不解。
“嗯。”晏知月應一聲，轉身往回走，“因為印紐未歸，數百年裏，此地生出了夙願未了的強烈怨念。”
這怨念雖有意識，卻沒有實體，所以他怎麽都探尋不得。
可想而知，若是剛剛拔劍相向，泰半也是拿他沒什麽辦法。
池蓁蓁咋舌：“連怨念都能成精，這世道也太亂了吧。”
說話時，小姑娘跟在他旁邊，一蹦一跳的，卻稍稍落後了半步。
晏知月餘光略過，不自覺放慢腳步，“自不會這麽簡單。”
“阿月是什麽意思？”
池蓁蓁歪了歪腦袋，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見狀，晏知月順手便將她腦袋扶正，“看路。……歸墟之境是傳聞中的海底之城，但那怨念卻說歸墟子民多為沒有靈力的凡人，可見此地曾經蘊含強大力量，才能支撐凡人在此地生活。”
海底沒有陽光，也沒有農田，沒有糧食。裏面這些人卻不曾離開過歸墟之境，直到全城覆滅，才一齊來到岸上的雲落城居住。
這一切實在是很難說通。
晏知月疑心，這怨念心心念念要拿回來的印紐，或許會與神器相關。或者，歸墟之境就是因上古神器而形成的。
神器的力量，足以在海底辟出一個世外桃源，供人生存。
若是真的，倒是意外收獲。
晏知月思忖片刻，覆又掃了眼身側。
池蓁蓁還是半知半解的天真神情。
他輕嘆一聲，沒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，只是平聲繼續道：“……總之，先去雲落城。”
池蓁蓁自是沒有絲毫質疑，幹脆利落地點頭應好，很是隨意地抱住身側男人的手臂，渾身沒骨頭似的，讓他拖著自己走。
晏知月去哪裏，她就是要去哪裏的。
她就是晏知月如影隨形的小尾巴。
還是一輩子都甩不脫的那種。
-
晌午時分，兩人重新回到雲落城中。
大街上依舊熱鬧。
商鋪酒樓、路邊叫賣的小販、支著長凳的餛飩攤、往來的牛車……入目處，一片皆是安然平和的人間煙火氣。
晏知月領著池蓁蓁找了家客棧。
“住店，兩間，要幹凈安靜一些。”
他將銀子放在櫃面上，面無表情地對店小二囑咐道。
池蓁蓁第一時間仰起頭，立刻表達抗議：“我要和阿月住一間。”
晏知月：“不可。”
池蓁蓁嘟了嘟嘴，氣鼓鼓的樣子，小聲嘟囔：“為什麽呀？我們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……”
那會兒在秘境的山洞裏，兩人都穿得單薄，還抱在一起取暖呢。
就這樣，晏知月依舊坐懷不亂，著實定力非凡。
這美人計，到底有用沒用，要不要繼續下去，池蓁蓁也是搖擺不定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，時時刻刻尋找機會。
晏知月：“……”
他頂著店小二異樣目光，面不改色，“兩間。”
“好嘞！二位請上三樓！”
……
池蓁蓁是第一回住這人間的客棧。
前些日子，他們一直忙於趕路。
晏知月雖愛潔，但似乎對此番奔波早已習以為常，並不非得停留在城鎮中，什麽山洞破廟，皆可將就暫做休息。
那日日換下來的衣物，條件受限，也可用清潔術弄幹凈，始終是白衣無暇狀態。
因而，這會兒，池蓁蓁只覺得新奇不已，跟在晏知月身後上樓梯，眼神還忍不住四下轉悠。
晏知月明明沒有回頭，後腦勺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，淡聲開口道：“看路。”
池蓁蓁扁了扁嘴，哼聲哼氣地“哦”了一聲。
停頓須臾，晏知月覆又輕聲道：“下次在外，切莫胡言亂語。”
池蓁蓁的本性天真，沒有與人打交道的經驗，不懂那些彎彎繞繞。
旁人也並不知曉她非人，而是一只兔精。
外加她生得如此漂亮，還這般胡說八道，叫人聽了，只會心生不軌。縱然無事，說起來，也有損姑娘家的清譽。
晏知月有心教幾句，偏偏池蓁蓁完全不當回事，只是義正言辭地答道：“我說的是實話。莫非，阿月是失憶了嗎？”
“……”
聞言，晏知月薄唇輕抿，隨手撚了個咒，直接封了她的嘴，幹脆不許她說話了。
任憑她“嗯嗯嗯”鼓著臉抗議，渾身上下寫滿了不滿，也沒有心軟地幫她解開。
直到兩人一前一後踏上三樓。
三樓皆是上房。
許是因為沒有住滿，比樓下都要安靜許多，唯有兩人的腳步聲踢踏交錯。
晏知月走路一向四平八穩，光風霽月，但池蓁蓁卻是跳脫的性子，將繡鞋踩得嗒嗒作響，以表達被強行封舌的抗議。
廊內沒有旁人在。
晏知月在自己的房間前站定，瞥了池蓁蓁一眼，手腕翻轉，替她解了咒。
池蓁蓁一直憋著氣，猝不及防被松開，一口氣沒倒上來，開始止不住的咳嗽，咳得驚天動地，連眼角都噙出了淚花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晏知月側眸瞧了兩眼，手指微動。
房內的茶杯瞬間來到他手上。
他面無表情地將茶水遞給池蓁蓁，低聲囑咐道：“喝水緩緩。”
……看來教導一事，還不可操之過急。
池蓁蓁就著晏知月的手，一口飲盡。
又停頓了會兒，才緩過勁來。
她有點生氣，瞪了晏知月一眼，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腳，“我不想理阿月了！”
說完，掉頭跑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“咚”地一聲，反手將房門重重合上，把晏知月狠狠地關在門外。
晏知月沈默片刻，兀自去了隔壁房間。
衣擺隨著動作翻飛。
清瘦背影顯得疏離又清冷。
如同無情的神明。
……
待到傍晚，暮色四合時分，晏知月才獨自離開客棧。
城主印畢竟不是普通物件，不好貿然上門討要。他需得去打聽一番這雲落城城主一家的情況，再做打算。
池蓁蓁畢竟是姑娘家，帶著她行事不方便，便將她留在了客棧裏。
只是，池蓁蓁也不是凡人，感覺到隔壁熟悉的氣息消失，立刻就變回原型，從窗口跳了出去。
她一路遠遠t地跟著那道白影，生怕被察覺，不敢靠得太近。
晏知月在城主府外停下。
他仰起頭。
這雲落城比鄰東海，與人間帝王所在的京城相距甚遠。山高水遠，便令其有了點占山為王的意思。
城主府不僅建得奢靡豪氣、金碧輝煌，府門外還有不少身著盔甲、手拿武器的士兵把守。
這還只是明處。
暗處，城主府周圍竟還有百餘暗衛，似是時刻警戒著。
近日並未聽聞附近有戰亂或是妖邪作祟的流言，為何這裏守備如此之嚴呢？
晏知月驟然擰了擰眉。
僅僅這會兒功夫，門口的守衛察覺到有人停留，註意力立刻聚集到他身上，握緊了手中的長矛。似乎但凡有個風吹草動，就要將他就地正法。
晏知月腳步微頓，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。
等走到無人處，他才從靈臺內取出龍淵劍。
劍光閃過，眨眼間，已經飛向了城主府方向。
晏知月撣了撣衣袍，回過身，淡聲開口：“出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蓁蓁。”
他難得叫池蓁蓁的名字。
聲音裏暗含一絲無奈意味。
池蓁蓁知道藏不下去，幹脆不再遮遮掩掩，借著樹蔭變出人身，快步走到晏知月身邊。
她笑得有幾分訕訕，“阿月，你何時發現我的？”
“你覺得呢？”
“……自是一走出客棧便發現了吧？阿月這麽厲害，肯定能察覺到有人跟著的。”
池蓁蓁很不走心地吹捧了幾句，聲音漸漸落下去，“對不起，剛剛我不該沖你發脾氣的。都是我不聽話，以後我一定不那麽說了，好不好？”
說話時，她仰頭看向晏知月。
少女眼圓眉彎，目光剔透，如含星帶月，生得靈動嬌俏，叫人很難對她硬下心腸。
晏知月與她對視一眼後，便自然地轉開視線。
“你聽得進去便好。”
他平聲道。
池蓁蓁立馬點頭，小雞啄米似的，“當然！我知道阿月定是為我好的。阿月對我這麽好，一定也是歡喜我的，不會害我。”
晏知月：“……”
這兔精，倒慣會自說自話。
晏知月不想同她爭辯，便沒有說話，只徑直繼續朝外走。
穿過一條巷子。
兩人就算是離開了城主府所處地界。
天色已遲，外頭街上卻依然熱鬧，燈火通明。
想來，此地治安應當不錯，百姓也堪稱安居樂業。
晏知月目光四下逡巡一圈，找了一家面點攤，隨意撿了張角落的長凳坐下。
池蓁蓁自然地坐到他對面，“阿月你餓了嗎？”
晏知月：“打聽些事。你想吃什麽，自己點便是。”
話音剛落，他便擡手，招來攤主，“這裏。”
“來咯！二位想吃點什麽？”
攤主是個中年男人，一身藍色布衣，雖然洗的有些發白，但很幹凈，能看得出做事十分利落。
晏知月：“一碗陽春面。”
說完，池蓁蓁跟著自覺主動地開口：“肉包子，來十個。再加一碗肉丸湯。謝謝老板。”
攤主楞了楞，有些詫異地看著池蓁蓁，“十、十個？這位姑娘，我們這兒的包子比拳頭還大……”
池蓁蓁點頭，表情堅定，“十個。”
聞言，攤主也沒有再說什麽，只是一言難盡地瞟了她單薄的肩膀幾眼，“好嘞！兩位稍等！”
半炷香功夫，他們點的東西就上齊了。
池蓁蓁撿了雙筷子，夾了個拳頭大的肉包，咬一口之後，忍不住喟嘆：“好香啊！這的肉比劍宗後廚做得香呢！”
“……”
晏知月不理她，只是喊住了攤主，“老板請留步。”
那攤主停下腳步，扭頭看向晏知月，表情略有幾分狐疑，“這位公子，是對我們的吃食有什麽不滿意嗎？”
晏知月微微牽了牽唇，搖頭，“並非如此。在下初來雲落城，想打聽一些關於城中之事。不知老板可否方便？”
說著，他又拿出了幾顆銀子，放在桌面上。
攤主眼睛一亮，收起銀子，爽快應聲：“當然方便！我們家在這雲落城擺了幾十年面點攤子，天天迎來送往的，對城中事可謂是非常了解！公子請問。”
晏知月素來寡言少語，加上受到劍宗上下的尊崇，並非十分善談之人。但應付應付此等場面，絕對是游刃有餘。
不過短短幾句話功夫，他已不著痕跡地將這雲落城城主一家，打聽了一清二楚。
這城主雲家人素來愛民，將整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條，城民無一不稱讚。
但自上一輩起，雲家開始變得人丁稀薄，且小輩大多從娘胎裏就身體不好。
如這一任城主，十來歲就纏綿病榻。繼任城主之位後，也是病懨懨的，時常會請大夫入府。
城主唯有一子，名雲令，也是打小身子孱弱。因而，父母便多有溺愛，將這少城主養得紈絝不堪，招貓逗狗，囂張跋扈。小小年紀便聲名狼藉，以至連城民都憂心雲落城後繼無人。
“……我聽聞有人傳，這城主一家是遭了惡人詛咒了。所以早些年，城主請來了不少能人異士，在城主府內設了什麽陣法，日日為家人祈福，試圖消除詛咒。這才令城主沒英年早逝，支撐到了現在。”
晏知月面無表情地點頭，“原是這般。”
攤主笑笑，“不過也就是個傳言，做不得真的。你們若是想在雲落定居下來，倒也不必擔心。城主是個好人，好人自有好報。”
剛好，面點攤來了新的客人。
攤主急著回去揉面。
晏知月道了謝，“知曉了，多謝老板。”
頓了頓，等攤主快步走開後，才拿起茶杯，喝了一口茶。
這會兒功夫，池蓁蓁早已把那十個肉包消滅了一大半。
但，她也沒有在狀況外，依舊將兩人對話聽了個十成十。
“阿月，你問這些，是想調查什麽？我們不是來拿印紐的嗎？直接偷偷進去拿出來，再變個差不多的不就好了？”
他們倆都有靈力，要不聲不響地潛入凡人府邸，偷點東西出來，實在是太容易了。
池蓁蓁喝了口湯，拍拍胸脯，大包大攬道：“交給我吧，我今晚就去偷。”
晏知月卻是搖頭，“不可。城主府內外護衛非常嚴密。”
若是這個攤主說得屬實，府內陣法之事並非外界捕風捉影的話，那他們隨意進去，想必很快就會被發現。
劍宗弟子本就為保護人間百姓而修煉，若是為了越陽山的結界，而弄得這雲落城動蕩不安，反倒是舍本逐末了。
“……總之，先探探情況，不可莽撞。”
……
兩人在攤子上坐了許久。
直到龍淵劍的劍光自夜幕裏出現。
晏知月站起身，將劍光收回，表情嚴肅起來，“城主府內確有陣法，應是靈力高強之人所設。”
燭光下，晏知月長身玉立，衣袂翩躚。
一舉一動，都顯得姿容出眾，與這簡陋小攤格格不入。
任憑任何人，大抵都不會想看他為何事困擾。
池蓁蓁張了張嘴，盯著他思索片刻，遲疑道：“看來詛咒之說也是真的？啊，這麽說來，會不會就是歸墟之境那個怨念所為……”
晏知月沈吟，“有可能。但還是得進去探探，才可確定。”
這下，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換走那個有印紐的城主印，不被裏頭設陣的人察覺，似乎就變得不是那麽容易。
事關越陽山，又有可能涉及神器，也不可能輕易放棄。
晏知月：“總之，我們先回客棧。”
話音甫一落下，不遠處，倏地喧鬧起來，像是有什麽人從城主府方向過來了，還鬧出了事。
兩人齊齊循聲望去。
人群中立著一個男人，年紀不大，看起來只是半大少年模樣。
他穿著貴氣，攬著一名濃妝艷抹的女子，身邊還圍著不少家丁護衛。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，表情驚訝，“那個人！”
竟是前些日子在首飾攤前攔住她的那男人！
因為距離不算遠，她這一聲，登時，令對方也馬上註意到了他們倆。
“是你們！”
男人表情一變，立刻喊來護衛，“快！馬上將那邊那兩人擒住！男的扔出城，女的帶回府去！”
這回，在黯淡夜色裏頭，家丁似乎也不再畏懼晏知月，“是！少城主！”
剎那間，晏知月已經用法術控住了朝他們疾步而來的那群人。
他輕嘆一聲，瞧了一眼站在自己後方的池蓁蓁，“還不走？”
池蓁蓁卻沒有動。
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，當即用靈識同晏知月說：“阿月……要不然，你先走吧？”
晏知月：“為何？”
池蓁蓁：“他們喊那個人少城主。他是雲家人。讓他們把我抓進城主府去，我先去看看情況。若是有機會，說不定可以直接偷出印紐呢！”
畢竟，她是兔精，又不是人。
原身動作靈t活，可以找機會在雲府內搜尋，而且不易令人起疑。
只是，晏知月卻直接否定了這個提議，“不可，裏頭或許會有危險。”
“我不怕……”
轉瞬間，晏知月衣袖一揮，那群家丁又開始可以活動。
他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異樣，還是義無反顧地朝晏知月和池蓁蓁奔來。
晏知月捏住了池蓁蓁的手腕，牽著她轉身，快步離開。
不過三兩步，加個小法術，便將雲府一行人甩出老遠。
兩人順利消失在街角。
徒留雲令在後頭氣急敗壞，厲聲怒吼道：“沒用的東西！竟然又讓他們跑了！……”
晏知月牽著池蓁蓁，一路回到客棧。
手腕處傳來溫熱的感覺。
叫人不自覺走神。
終於，臨到房門前，晏知月才松開手，低頭看她，“時候不早了，早些休息吧。”
“阿月……”
“你靈力微弱，雲府內情況未知，絕不可輕易去冒險。此事不必再說。”
聞言，池蓁蓁驀地笑起來，一把抱住了晏知月的手臂，整個人像是藤蔓一般，柔弱無骨地吊在他手臂上。
“阿月是在擔心我嗎？”
她笑靨如花，身上的臂釧和腳鏈鈴鐺齊聲作響，“我就知道，阿月定是喜歡我的。只是不願承認而已。沒關系的。”
說完，池蓁蓁踮起腳尖。
一個輕柔的、羽毛般的吻，猝不及防般，落到了晏知月的唇角。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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